看见抠牙缝那老头一脸的无所谓,阿宝瞬间就联想到自己丢掉的那枚妖丹,以及他压制不住的愤怒和满腹荒唐。
“你…你给吃了?”
老头皱巴着脸,但想了会儿似乎听明白阿宝在说什么,随即点了下头,理所当然的说“看你宝贝似的,我就拿了一颗来尝一下,味道还行,就是有点发霉了。”
阿宝听完,深吸了一口气。
“完了,全完了。”
他又重重躺了回去,用枕头把脑袋埋低。
外面紧接着响起了第二道第三道惊雷,雷声密集,就如同仙人打架般。老人家吓得一大跳,他连忙伸手向外面,却又疑惑的摸了摸干巴巴的手心,有些不解的自言自语道“没下雨啊?”
没了那颗妖丹,阿宝已经不知道怎么去见顾湘君,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又笨又可笑,而现在还多了一个倒霉的老混蛋。
不断大口吸着气,一旁老人家想了想还是决定不逗自己这孩子。于是他从口袋里掏了掏,继而将那枚圆滚滚的丸子给搁在桌上。
“逗你玩呢,这东西我压根就没碰,见你回来不小心落地上帮你捡起来收着。呶,你看不就在这儿嘛。”
床榻上,阿宝蹭的一下就起身,当他看见老头那副慈祥且又带着股贱兮兮的笑容时,阿宝有些想上去给这老东西两下。
但看着桌上的黑漆漆妖丹,好在东西还在。
阿宝伸手拿了过来,重新握着那东西的时候,一种说不出的复杂感觉落在他的心中。
“当初捡你回来就有预感,你这小子命不该此。如今,碰着那女娃儿倒让你又重新活了一次。”
只盯着那珠子一脸还好还好的阿宝不清楚这老酸儒今个又抽什么风,他看着那老人擦了擦嘴后从怀里摸了摸,继而掏出一个布包,从里头露出一截金光。
阿宝不明就里,那老头却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等阿宝听话的伸过脑袋,却见那老东西给了他一巴掌,那大耳巴子打的猛啊,阿宝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天旋地转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晃。他觉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连带着刚吃下去的饼都要给吐了出来。
“外面要下雨了,带件蓑衣。”
老人的声音回荡在晕乎乎的世界,阿宝几次想要抓些什么,手里却空空荡荡,他晕乎着将手往地上摸去,却摸到冷冰冰的。
下一秒,他回到了现实,周围是个巷子,巷子里各种刺鼻的味道,他记起来了,自己刚刚是被一群人堵着,那些人是邪教徒,白日里他和顾湘君抓了他们不老少人,自己这边就是被他们给盯上的。
明晃晃的寒芒在一道闪电的照耀下发出惊骇的冷光时,阿宝记起来自己是被那群人给捅了,自己的身子连带手脚应该都被砍个稀烂。
他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结果什么也没有。四肢完好,就连衣服也没有破洞,自己没事了!
又一股剧痛像是真实发生过一般,阿宝捂着胸口,他刚刚突然喘不过气来,自己被人给踹了一脚,那应该是落在他腹部,胸前的脚掌此刻又变得好像幻觉般荡然无存。
嘴巴半张着的阿宝弯着身子半蹲在地上,太真实了,真实到他一回忆起刚刚发生过的浑身都起反应。
这到底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我的臆想?
“快点杀了吧,别耽误时间。”
阴郁的街道上,一个急促又冷漠的声音回荡,阿宝想起这是自己被人切断脊椎宛如死狗般跪爬在地上,耳边轰隆隆一片嘈杂,只能小口小口吞咽着嘴里的口水。
那些人,那些话如同愤怒的刀子般割在他的背脊上,但生死边缘,狂热的心跳以及不断被刺激的格外敏感的听觉嗅觉让他闻到了嘴巴里的血以及周围那些恶魔般窃窃私语的声音。
“我要报仇,要报仇!”
阿宝的脸颊再次因为疼痛而扭曲,内心强烈的不甘,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也让他感觉到了某种强儿有力的愤恨!
他甚至没见过他们,也不知道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许多遭遇到底是因为什么。
周围一切,伴随着那道白晃晃的光落下后,他的脑袋连带眼珠子都开始变得昏暗。
四周安静极了,阿宝什么也看不到,他越来越困,思绪也越来越缓慢。这和他第一次喝醉酒时的感觉有些相似。
可是,喝醉了情绪还是在那,甚至他都能清楚的感受到一切都变得格外清晰。然而,现在还不到他清醒的时候。随着视线里闪过越来越多的人和事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飞速的变幻着,骨骼生长的酥痒,力量也在不断的变强。
他的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眼眶里的水也即将淌干,也或许他是真的死了,这谁也说不定。
而他弥留之际,一个老人的声音从世界之外传来。
“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去做真正的自己吧。”
阿宝迷迷糊糊似乎看到了一双靴子停在他的面前,而蹲下的那人伸出一只毛绒绒的手来,抓着自己的脸往上提了提。
阿宝心想,这难道就是地府的鬼差?
而后者一句话却让他停滞的思绪又不自觉的缓缓转动起来。
“紫霞有危险,快去救她,快去!”
阿宝涣散的眼神重新聚起了光,可他嘴巴无力的动了动,却发不出一点想要的声响。
然而,提着他脑袋的那个家伙似乎很懂他在想什么。
“别这样自暴自弃,你这魂都还没散呢,急什么急。再说了,这不有我在嘛。哦?你问我是谁啊?”
说话的那家伙用空着的另一只手在阿宝身上翻找着,似乎是摸到了什么东西,他嗓音苍老,但语气中似乎有股天然的活泼,他道
“吃下去,你就知道了。”
阿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张开的嘴巴,而天空上突然开始下起了雨。雨势惊人,很快就将满身血污的阿宝冲洗的干干净净。
而似乎是咔嚓一声,那趴在地上的瘦小家伙身上骨头似乎动了一下。继而,就见这前不久才被人给捅了七八刀,脖子都被人给割了的家伙竟然一个踉跄从地上爬了起来。
张大了嘴巴,却是在满天瓢泼大雨里打了个大大哈欠的阿宝双手举着,用力伸了个懒腰。
而随着他这一伸展,身上骨头关节位置,噼里啪啦好似放鞭炮般,挨个都在进行归位。
握了下拳头,感受到来自生命的美好以及那股充沛活力之后,阿宝将眼睛重新闭上,狠狠的吸了一大口气。继而,他嘴角一咧,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不笑还好,一笑样子就有些疯癫。随手将脸上泥巴擦去,在一旁路边扯了块布将散乱的头发给扎了起来。不再弯腰驼背的阿宝,语气有些癫狂,他拍了拍空荡荡的手心,笑着望向东面,自言自语道“我是假的?哈哈,有意思有意思。”
而开心不到半秒,阿宝脸上的表情突然一凝,随即就像闻到了某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他脸上阴沉沉的,但笑容不改的将头转向了西边。
继而,从他那张弯曲向上的嘴角里,吐出一句极具危险的话。
“还有一个?”
…
火焰在锅炉内升腾,充斥着各种药材气味的不大房间里,温度却没有因此升高太多。
紫霞安静的撑着手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眼神惺忪望向面前那只穿着不合时宜的青花色童装的毛猴,瞧见他正专心致志把一屉屉制好的备药按照时辰顺序依次放进面前容器的入料口里,拿着小扇的紫霞无聊的给自己扇了扇。
渐渐的,她有些困了,忘记那只猴子什么时候练好的丹药,只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怪很怪的梦,梦到自己是一只老鼠。
当她睁开眼,那只死猴子的大脸占满视野,毛绒绒的脸上,一双死鱼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
伸手一巴掌按在那猴子上,顺势起床并伸了个懒腰的紫霞没好气的说“晦气,美好的一天从看到一只遭瘟的猴头结束。”
以往,那只猴子听了多少都要反驳两句,最不济也得发两声牢骚。然而,这次,紫霞却没听到那家伙在身后哔哔赖赖,反而一言不发的盯着自己。
疑惑的紫霞不免多看了对方两眼,却见后者似乎有些失落的移步走开。
紫霞心里咯噔一下,她心想,这猴子莫不是看上自己了吧。不过这也正常,毕竟她长的确实是闭月羞花有着不输妲己褒姒等倾国倾城的美貌,而这些外表上的东西从来都是虚的,至少紫霞自己是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内心的肆意,才情满溢而,自己那不拘一格又波澜壮阔的胸襟才是比美貌更吸引人的。但,这不同种族,不同物种之间难不成也有高度趋于一致的审美?
往后几日,猴子没来看她,深夜睡不着觉的紫霞,顶着两只大眼泡望向那猴子习惯性半夜进出的大阳台,已经整整三天了,这猢狲还没过来。
就在紫霞觉得,这孙子八成是觉得配不上自己已经打算放弃了的时候。于西滇池法会上,紫霞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小猴子。
他还是老样子,穿大了一些的青衣仙童道服,独自一人搬着食料进出在食肆门口,远远的瞧见被众仙子拉着的紫霞,只点后示意自己还得忙便压低了帽子,侧过脑袋,穿行在来来往往的仙人之中。
紫霞心不在焉的望向猴子离去的方向,身边衣着各异的小仙女们七嘴八舌着各仙家的糗事,一个不留神,本该被拉在手心里的紫霞妹妹已经消失不见了。
从各仙家身边走过,紫霞沿云梯小道,在一处浮云小屋前找到了低头忙活的猴子。
“你在这儿干嘛?”
紫霞蹑步走去,也许是太久没见,本该再过分些,或开个不轻不重的玩笑,但这些紫霞通通都有些做不出,只好奇这家伙不去前面跑来这里忙活什么。
猴子闻言回了下头,见是紫霞,拘谨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来。
“我在捣蒜呢,仙界没有这些凡间的东西,之前管事的仙家让我们去下面收些凡人供奉的香火上来,我这悄悄弄了一点。”
紫霞哦了声,走近几步,在闻到那蒜的刺鼻臭味当即脸上有些挂不住,她捂着鼻子,眉头皱成个八字。
蹲在地上的猴子却嬉皮笑脸的把蒜泥盖子封上,让她离远些。
等那边法会开始,浓厚的鼓声夹杂着笙歌乐器从远处飘来,这时就再没人会在意他们这些小角色。
翘着个二郎腿,身子斜倚在坐在三块云阶之间,依旧搓着手上泥味的猴子从衣服袖口内摸出一袋枣来。
被再三嘱咐今天法会的重要,披着圣母亲赐的云霞玉帛,头戴朱翠三色钗,手捻桃光两相仪的紫霞仙子在接过那只毛手毛脚的猴子递来的枣时,先是放在鼻子前闻了闻,表情很怪的她看了眼坐在身边面无表情的猴子,继而将那枣一整个丢入口中。
当混合着蒜泥气味的红枣被牙齿碾碎,果肉混合着一种沁人心脾的香气在口腔里炸开时,紫霞那张漂亮小脸上的五官就开始生动了起来。
望见她这样,猴子很有些意外的问“第一次吃枣?”
“嗯嗯”点着脑袋的紫霞很不客气的伸手从那猴子手心抓了几个丢进嘴里。
嘎吱嘎吱声不停,把枣当瓜子嚼的仙子小姐坐姿优雅,身边吊儿郎当的猴子则无聊的抓起一旁的云朵,又无奈的看着它们从手指缝里钻了出去。
“你家在人间哪?”
紫霞随口的一句话,让身边本就寡言少语的猴子陷入到某种思绪中,原本握着云的手也顿住。他低头看向那云飘向的位置,用一种无奈又有些怅然的语气说。
“我不记得了,大概是东边吧,我从家出来一直往西边走,外面的人都叫我们那儿神州。”
猴子说着,看向了紫霞,她的背影在云边有着一层模糊的光晕,像是蜡烛上的火,燃烧时一圈淡黄色飘着仙气的白,随着风在轻轻摇动。
“那你想家吗?”
单手枕在脑袋下面,猴子摇晃着另一只手挡在眼前,透过视线他就好像是在把天也给挡住般。
“有点,出来这么久了,想知道家里那些小子老子们都过的怎么样了。”
紫霞听他说过自己的事,很是惊讶于,这样一个瘦小的猴子是怎么翻山越岭,从几千上万里的地方一路走到这儿来的。
就算是来到了天宫,但也很让人失望吧。这里丝毫没有生的痕迹,天宫的规矩刻板又令人窒息。外面的人想往里挤,而里面的人又无时无刻不想着出去。
看久了身下云卷云舒,脑子似乎一抽的她,突然开口说“要不我们逃下界去吧。”
从那次交谈完,再见猴子已经是许多天以后的事情了。
这段时间,紫霞一直在做一个梦,她梦到自己是一只老鼠,从东边过来,一路上受到各种妖精的欺负,但万幸在路上遇到了那只同样往西边去的猴子。
猴子和平时寡言少语的形象不太一样,他热情洋溢,红色的毛发像火一样燃烧在他的周围。
老鼠起初很害怕这家伙,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和其他妖怪不太一样的猴子还时不时喜欢自言自语,行为举止也很是怪异。但二人的旅途却格外跌宕,几次身临险境,又险象环生。
它们一同结伴,同行过山川湖泊,在荒原与群狼对视,于雪山上寻找狐狸的踪迹,靠在墙壁上的影子听着洞外呼呼作响的风声,搭着小木船两个小家伙穿过广袤无垠的大泽。
最终,一个人穿过荒漠来到了天国,而另一个人却永远的留在了那儿。
当所有的意识都从迷茫中恢复,于记忆碎片中醒来,顾湘君,或者说拥有完整紫霞记忆的她,眼角流着泪水,从混沌中苏醒。
她记起自己之前是在做什么,也明白了占据她身体之人的身份。
深吸一口气,属于顾湘君的那部分神魂开口道“是你吧,猴子。”
然而,没有任何东西回答她,又或者说,不愿回答她的话。
用着顾湘君那张面孔的紫霞再一次对着模糊虚幻的黑色穹顶,发出一轮愤怒的质问。
“你说话啊?为什么不说话,是没脸来见我对吗?”
穹窿依旧是穹窿,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也说不上来是哪里的光。就仿佛她此时所在之地似乎是另一个纬度的空间。
被无视的她,逐渐开始暴躁。
她发了疯似的咒骂着一切,表情狰狞且愤怒,她攻击着四周,灰蒙蒙的旷野内,依旧没有一点回应。
气喘吁吁的她,双手撑着膝盖,她表情狠厉道“好,不出来是吧,那你可别后悔!”
说着,她左手手掌对准了自己的额头,然后右手绕着半空画起了符来。她凝视着四周,然而就在她的手即将完成最后一步时,一股巨力遏制住了她。
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的她,抬起头来,就见无穷深渊的穹顶,有个模糊的巨大身影正低下脑袋注视着她。
只一眼,顾湘君便认出了它的身份,那家伙,冷漠又傲慢,可偏偏总有双能欺骗所有人的深邃眼眸,但眼睛深处又只有疯癫与偏执。
颤抖着放下手的她,仰头面对那浩瀚苍穹,然而,透过那双眼睛,顾湘君看到的是一个更疯癫的存在。
仿佛一瞬间,顾湘君明白了一切,她笑的无比灿烂,可牙齿缝咬的死死的,她说“你不是这个世界的猴子,对吗?”
回答她的是一团漩涡一样的东西。
“那你现在还来人间做什么?”紫霞大声斥责道。
那团黑暗扭曲着,逐渐变成了一块骷髅的样子。黑色的漩涡向内凹陷变作两只眼睛和一张嘴,有呼啸的风经过,从那铺天盖地的阴影上吹下。一个个尖利仿佛带着怨气的阴风哭嚎着说。
“太上骗了我,一切都不会改变。”
那声音压抑着,四周阴风呼喝宛如一群拖着脚链之人在受尽苦难后逢人便在他们的耳边咬咬切齿般低语。
在那飓风降临之后,紫霞原本怒气冲冲的身体也开始如凡人般颤抖,她脸上的血色褪去,唇齿发白脸色发青,内心被四周可怖的憎恨包裹,身体颤抖不止的同时,用发了紧的嗓子挤出一点声音来。
“那你想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那声音沉寂了一下。
呼啸的风已经停止,躁动且令人不安的黑色漩涡消失,继而一个声音在阴影中低语。
“回到这个世界”
…
从破败房屋内走出,几个瞬步来到城东一处高点,此刻,眉心处一朵血色花朵正妖异盛开着的莫亦哀身边无数黑影从房屋与山峦压着的缝隙里钻出,如逆流的河水,向她汇聚。
口中诵念之声不断,一个又一个面孔狰狞扭曲的魂魄从她脚下腾起附着在她身上,盯着头顶那处不断升腾,盘旋在一起的黑云,这仿佛在提醒她,不要做过了。
留下给东方朔的护身法后,莫亦哀的视线便从身后转移到了更远的一些地方上,她不清楚那家伙去了哪儿,但今日若是让他逃掉,恐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
双手在自己额头上轻轻弹了几下,随着手掌摊开,双手拇指交错,手背贴着额头,形成一面对着四周的墙时,莫亦哀轻声念道。
“凡泰山府弟子听令,速诵同心同意经,属水者面北,木命土命向东。”
随着她默念完毕,紧接着,所有身在藏马镇的泰山府弟子皆听到这段话。
此法,承接地府传信之术。
随着莫亦哀身上冤魂越来越多,天空中那伏低的云头中,已经能感受到一颗惊世骇俗的劫雷即将绽放。
默读着秒数,这位自愿以身为饵钓起神火教幕后推手的年轻长老如今面色疯魔。
那些压在她身上的冤魂已经开始影响到她的精神状况,本就没有东方长老之流那般久经战阵后的坚韧意志,如今在情绪经历一轮大起大浮后开始逐渐走向崩溃的边缘。
就在她快要被这股难以掌控的邪念撕碎时,一束束光点带着自身复杂的意志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那是泰山府的弟子,如今这些人形成了固定莫亦哀的一个个活生生的锚点,为其不让疯狂所彻底吞噬。
“拜请泰山阿祖坨太君,弟子莫亦哀,奉师法讨贼安天命,神兵火急如律令!”
最后一声落下,莫亦哀脸上,那爬满黑黢黢阴霾的面孔霎时间镀上了一层金光。
松了口气,请神成功的莫亦哀抬眼瞧了下头顶那似乎愣在当场的劫云,她默默盘算了自己还有多少息可以利用的时间。身子上纵有千斤重担压着,但此时的她毫无疑问已经货真价实有着超凡脱俗的伟力。
和之前东方朔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子,莫亦哀的请灵更准确来说是请神帮忙压制住身上的邪气。而代价自然也十分沉重。除了那帮子上了人身便不停吸血吸精气阳寿的阴鬼们,这请神花费的乃是功德。
人活一世,这功德二字修到头能修得几斤几两啊?
单就这一刻,莫亦哀便知道,自己身上那些积攒下来,正以一种恐怖的速度在消失。
呼!
一口气吸入腹中,随着她缓缓吐出,四周景色变换,随着她瞳孔内浮现出的一双双眼睛,那些变换的场景在不断增加。那是,群鬼在替她去找,搜寻每一寸角落。
紧接着,很快,她看到了一个断了双脚正以一个别扭姿势半跪半爬的男人前行在一条出城的路上。
莫亦哀的瞳孔一缩,所有眼睛都在同一刻注视起那个半跪在地上正满脸惊恐的看向身后的那个男人。
随着变换的景色定格住了,莫亦哀已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来到那正努力逃跑的神火教左护法身后,当即数只鬼手透过地上的阴影就要死死拽住那惊慌逃窜之人。
“你这个孽子,当初厉红颜就不该生下你,你和你那个软蛋老爹早就该死在我的刀下!”
莫亦哀此刻压根就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无数厉鬼冤魂嘈杂的吵闹声已经让她头疼欲裂,顶着不断被坨太君抽走功德,现在的每一息对于她来说都弥足珍贵。
伸手在那想要挣脱出鬼手的左护法头顶一按,一只漆黑的掌印便好似原本就在对方身上一样,凭空就那么浮现在了那因恐惧愤怒而不断扭曲变形的脑袋上。
随着莫亦哀手掌往回锁紧,左护法头顶上的手印也开始如出一辙,这如同诅咒般的存在,切实拉动着那颗头颅向内坍缩继而整个头皮,头骨都被某种力量拉的向后倒去。
咯吱吱的皮肉分离声合着那左护法已经畸形了的惨嚎,鲜血顺着他扭曲的五官一滴滴落在地上的阴影中。立刻,那些鬼魂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激了一样,变得比之前更加凶残。
被群鬼撕碎的痛苦不亚于凌迟。
莫亦哀在看到那人的断肢被一双手手撕扯着,伤口处的皮肉被根根长着黑色指甲的手指连挖带抢的扣下,那些发了疯渴求血肉的阴魂们,在被血水浸泡后,开始越发疯癫。
而这时,注意力全在那人身上的同时,她也听到了对方咒骂的话语。
那是有关她父母的一切,听着那些污秽,又与世俗所不融的往事。
一幕幕活灵活现的瞬间似乎在周遭魔鬼般的低语下将她的认识击溃,几乎就在这一刻,心中产生怀疑的同时,莫亦哀的道心就出现了明显裂痕。
周遭压制不住的尖嚎在此刻将她淹没,一种恐慌,害怕,剧烈且激荡的包裹住了她。
茫然无措的站在原地,回想起对父母亲空白的记忆随着不断涌入进来的画面,这正面冲击着自身过往的认知,同时也讲她本身一些缺陷暴露无遗。双手抱紧脑袋的莫亦哀浑身颤栗,一道道视线从四面八方于她身上扫过,而天生就害怕别人目光的她此时缩的也更小了。
地上,已经血肉模糊的男人被一双双黑手给撕扯的只剩喘气的份儿。而在他胸前,那枚戴着的猩红骨链却被一只大手撕扯下来,继而又嫌弃的丢到一边。
上头鲜红气布满链身,继而就在它察觉到天空上那本该继续动手的女人似乎出现了某些无法言喻的状况时,那枚骨链突然好似长了翅膀一样,自己个儿飞了出去。
“真是个没用的家伙,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
骨链一边飞着,嘴里还念叨各不停。随着它一个转角,一只黑猫站在墙头似乎发现了它。
而也感觉到被人注视的目光,那只造型奇特的猩红链子此时正缓缓停了下来。
看着那只黑猫,骨链上诱人的红光变得更加绚丽。
“瞧瞧这是谁家的小可怜啊,啧啧啧,要不要跟我回家,我其实还挺喜欢猫的。”
那项链半开玩笑,半诱导的向着那只小黑猫缓缓靠近,就在二者只差几步的距离时,那骨链突的一个前刺,在黑猫猝不及防下,狠狠的扎进对方的眼睛里。
“别叫,别叫,很快就好了,很快的,我保证。”
随着那骨刺渐渐深入,黑猫挣扎的频率也慢慢减少,直到它全部没入,那只黑猫也从地上扭曲着挣扎再到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乌云压顶,大雨倾盆落下。
抬头望了眼那些交错在天际的银白弧光,浑身通体都是黑色的那只小猫唯一散发着碧绿颜色的眼眸则闪着一丝感兴趣的狡黠。
“厉红颜死的憋屈,她女儿更是个不堪大用的废物。不过嘛,现在我得想办法找个地方把火重新点上。”
黑猫用着那只骨链的语气自言自语着,它下意识的伸出爪子在嘴巴上舔了舔,继而理起自己身上的毛来。
“这家伙到底是有多爱干净?”骨链自我吐槽的同时,身子灵巧的跃下房梁来到地上,几步一走穿过街道来到一处树丛中。
“不过,我讨厌下雨,尤其是被雨淋湿,真是,最糟糕的一天。”
抖了抖身上毛发,树丛外,雨点淅淅沥沥开始落下。
很快,它找到了自己身体所在,那个家伙看也不看这黑猫,眼睛里只盯着那地上一男一女,仿佛看了有几个世纪那么久。
“那废物死了,果然,想靠它们还是差了些。不过也罢,本体那头一切安好。没想到,那死老鬼假意投诚,目的竟然是这靴子。”
阿宝此刻两只眼球向上翻起,他身上一圈蓝光,应是刚刚那天雷所致,此刻的他外邪难侵。
黑影没有其他心思,他只是盯着那顾湘君,脑子里回想起当年风沙下,自己和一只体型硕大的肥老鼠相依为命。
说来讽刺,他记得那家伙是该恨他才对,怎么到头来,还这么拼了命也要帮他。
当天门外,一道紫色魅影推开那厚重大门露出门内世界时,两张脸重叠在了一起。那只手对应着过去与未来,森白的面孔下,二者不断变换。
“猴子”
“死猴子”
“臭猴子”
“喂,猴头”
…
一句句叫喊,往日如烟,一股脑的涌现在了此刻。
那双手的背后,两只眼睛逐渐发红,变得疯癫的同时,也在变得格外清醒。
“我知道谁才是假的了。”
躺在地上的那个家伙,突然开口,他阴侧侧笑着,模样格外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