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落第秀才王振
一片慌乱之中,众人齐齐朝着几个上了些年纪的船夫打扮的男人看过去。只见店门一侧的地上,简陋的木板上躺着一个书生摸样十分瘦弱的蓝袍少年,他墨黑的头发松松的挽在头顶,簪着一只做工精细的紫香檀木簪,面孔煞白,昏迷不醒。更加骇人的是他的腿跨间衣袍上湿湿的一团,上面呈现出斑斑血迹甚是显眼。矮胖的老店家见状急忙走了过来,开口询问:
“这是何人?怎么受得伤?”
几个船夫胆怯的相互望了一眼,其中一个老成些的结结巴巴吞吞吐吐的对店家连连拱手哀求道:
“唉,店家,一,一言难尽呀!您老人家---,唉,都说您老人家是位慈悲的大善人,这位王公子年纪轻轻无父无母是个苦人儿,他的伤是自宫,也是山穷水尽被逼的走投无路了!您就行行好可怜可怜救救他吧!”
那店家闻听此言即刻眼睛瞪的溜圆堪比老牛,摇头摆手责怪道:
“你看你这人,恁的不地道,今天这话是咋说的!虽然你家船是鄙店的常客,但我也没有胆子无缘无故就收下这么一个来路不明且半死不活的人。这人命关天的,一个不测他若是死在店里,地方上追察下来,空口白牙的,我可是说不清道不明,是要担王法的!”
他说着一口气涌上来,颤抖着手指又道:
“你---,这样的事怎么能找到我的头上呢?你这不是给我介绍客人,你这是成心想害我啊!快,快抬回去告诉你们老板,对不起,得罪了,这个人我不能收,鄙店是爱莫能助!”
“唉,别,别呀!您老人家大人有大量,我说不清楚您能听得清楚,听我说,---”
一想到,老板交代的这件事如果办不好,回去不但无法交差,说不定好端端的一个饭碗就会因此没了,那一家老少七口可就要喝西北风了。船夫一着急,憋得一头汗,眼睛都变绿了。
“我,我说店家,您老人家可不要小看他,这位王公子可是有些来历的。他名叫王振家住北方蔚州,今年刚十八,他十五岁考中秀才,原本是一个相貌俊俏的好小伙,平时才学也不错,只是应试不第,自觉难对恩师和身怀六甲的妻子,闷闷不乐,因此没脸回家。就想乘船外出游学散心,却忽然得知家中妻子因难产已不幸故去,王公子一时伤心绝望想不开就在船上自宫寻死,你说这不是害苦了我们船老板!这不,老板也自认晦气,又不忍心看着他年纪轻轻就此枉送了性命,情愿出五两银子助他请个郎中在此住店养伤之用,您老人家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收下吧---”
“不行不行!这可不行!我银子不要,人也不收,你们另想法子吧!”
矮胖的店家很是固执,听完船夫絮絮叨叨的一番话,伸出双手挡住那船夫递过来的一锭银子,头摇得如拨浪鼓一般。
一旁的沈海波却是听明白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心中联想到当年考取了秀才却落得丧母无依的自己,不由得一阵酸涩难过,很是同情眼下还躺在木板上一动不动仍是人事不知的少年王振,忍不住开口劝店家道:
“收下吧,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位王公子住店的吃住费用我来帮他付。”
“呵呵!看来这位公子倒是个古道热肠的善心人啊!”
闯荡江湖已久的矮胖店家打量着沈公子一笑,说到:
“公子以为鄙人就不可怜他吗?可是这种人你管得了吗?寒窗苦读十几年,莫说从此之后功名仕途不要想了,单是那挥刀斩断命根子的痛,岂是活人能够受得了的?可是即便他能挨得过来死不了,那也只是一个阉人,一个有残缺的废人,不男不女无法再正常的过活,适合他去的地方唯有京师的皇宫,去做一名太监。”
店家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接着说:
“可是每年为了活命,为了生存,为了给家里人求得一条改变命运升迁通达的路,那些不顾生死冒着风险不惜自宫和被父母阉割致残的许多孩童,能得到进宫机会的又有多少?寥寥无几!他们活着,人渣一样难登大雅之堂,连雇佣阉人做工也触犯王法,有杀头之罪!他们这样的阉人,只能在社会的犄角旮旯里苟延残喘,凄惨度日,贫穷潦倒,甚至沦为乞丐,最后无声无息地死去。这位王公子若是活过来,也只能这样活法,公子您确定还想管他?”
沈海波听了店家的一番话,心中惊诧竟一时无言以对,却听到朱瞻基不急不缓的声音适时传来:
“是的,这个人交给我们,他的食宿医药治疗我们管了!”
望着一身素袍锦带高雅脱俗,又身姿魁伟一脸冷肃之气不怒而威的朱瞻基稳稳地步伐走过来,前后左右还紧随有数名虎视眈眈的威武大汉。矮胖的店家顿时被震得目瞪口呆,思量着自己是否无意之中得罪了何方神圣。几个船夫却显得喜出望外,待问清了接管王公子的贵人是南京来此游学的黄公子和沈公子后,将银子硬塞到沈公子手里便着急忙慌的跑远了。仿佛担心走慢了一步,这两个外地来的冤大头贵公子就会改了主意追上来反悔一般。
科举自唐以来,深入人心,无数的文人学子为之头悬梁锥刺股奋斗在寒窗黑夜。即使是那些抛头洒血,开疆拓土的帅将,也不及状元及第游街戴花,赴鹿鸣宴,号称天子门生时来的风光。大明朝,从太祖皇帝马上得天下,尚武崇文,开科取士,礼敬博学鸿儒,赢尽天下人心。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为着读书做官,金榜题名,锦衣还乡光耀门楣,每三年一次的科考令天下饱学之士趋之若骛,潮水般的涌向京师。却不知这里头一脚天堂,一脚地狱!
也许冥冥之中各人自有各人的缘份,生死关头的少年郎,落第秀才王振,路遇“黄公子”朱瞻基,得他一句话收留,却是实实在在的救回他一条命,并因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只是此刻背着药箱进来的明太医,她扫了一眼已经抬到房间榻上的垂危病人,心下倒生出一丝的尴尬和无奈。回京匆匆归途遥远路上不太平,宫里又不缺太监,她不明白雷厉风行的皇太孙朱瞻基为何不嫌麻烦的要收留这个人?心里觉得如今这位尊贵的皇太孙他的言行举止,真的是越来越与善良温和的贵嫔孙倾城相近似了。据宫中相传他们二人本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就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吧?
在宫里太医院的太医那也是要分个三六九等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请的起的。像明太医这样的名医是专门伺候皇帝和皇太孙的,那是御医。但现在宫外又只有明太医一人,且是奉皇太孙的指派,只能说这个落第秀才王振,他是运气太好,不是一般的好,是祖坟里冒青烟了。
尽管明太医跟随皇太孙一行出宫后一直是一身男人的打扮,但她毕竟是个女人。现在要去给一个自宫的年轻男人脱衣治伤,即使他是昏迷着的也是难免感觉有些不自在。可她是一名医生,救死扶伤职责所在,尚且自古就有一句话,“瞒了爹娘,瞒不了大夫”。幸好还必须要有一个助手配合,细心老练的沈海波当即自告奋勇的要求他来帮忙。
伸手搭脉,病人仍然昏迷他的体质很虚,脉搏非常微弱,忍受不住的强烈疼痛几乎击碎了他。明太医叹了口气,昏迷也好,这样清洗伤口上药过程中就不会感觉到太疼。在沈海波的配合下,慢慢退下了病人带血的下身衣袍,惨不忍睹的伤口在血流如注时显然遭到了急匆匆粗暴的炮烙止血。明太医想象的到,也许是一块炉中烧红了的火炭或者铁棒,“滋”的一声,一缕青烟,一股皮肉焦糊味还伴着一声致命的惨叫!
软布蘸着淡盐水轻轻清洗干净伤口,涂上明太医精心特制的用冰片、薄荷、血竭、公英、白芷、茉莉根等药材研成细末,以芝麻油调成糊状的清凉止痛、防腐生肌的药膏。又替他换上干净的衣裤,一番治疗就完成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用药,为了促进病人下体的伤口早些愈合,经验丰富的明太医还给病人加服了一种疗效独特的白药。这白药可是花费了不少的银子从云南苗医那里新得的,因为来之不易能活人命,所以贵重的很。确切的说,这白药是从云南的森林之王白老虎那儿学来的。
据那位神奇的苗医讲,当年他的爷爷上山采药,偶见一对雄白虎打架,两只白花纹的老虎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只斗得风声鹤唳,天昏地暗,吼声震天。他爷爷战战兢兢地躲在一块大石头上面观看,一两个时辰后其中一只老虎战败,它浑身是伤鲜血淋漓摇摇晃晃的离开了山岗。老虎会不会死呢?这虎骨可是难得的珍贵药材。他爷爷想看看结果如何,就远远的跟踪这只受了重伤的白虎。只见它在一个小咸水湖中洗了个澡,又在一片开着花朵的草地里慢慢吃了一阵子草,然后去泉水边喝了些水。不一会就惊奇的发现白虎精神起来,身上也不流血了,它脚步匆匆的跑进山林不见了。他爷爷不禁纳闷,难道老虎知道如何疗伤?老虎的伤是怎么好的?是用盐水洗了又吃了草吗?他急忙跑去草地观察,果然发现这里生长着一片珍贵的药草。老人跪地而拜,喜极而泣,从此有了这治疗急性创伤出血能救人一命的白药。
明太医果然名不虚传,也是白药的功效好,濒临死亡的王振当天晚上就醒了过来,几个时辰后伤处不再肿痛难当,人有了食欲,还能喝得下一碗粥了。
第二天中午,一行人如期登上了朱雀先行备好的大船,顺风启航往北而去。